呼蘭河傳 - 第6章 第06段

有二伯的行李,是零零碎碎的,一掀動他的被子就從被角往外流著棉花,一掀動他的褥子,那所鋪著的毡片,就一片一片的好像活動地圖似的一省一省的割據開了。
有二伯的枕頭,裡邊裝的是蕎麥殼,每當他一掄動的時候,那枕頭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了餡了,嘩嘩的往外流著蕎麥殼。
有二伯是愛護他這一套行李的,沒有事的時候,他就拿起針來縫它們。縫縫枕頭,縫縫毡片,縫縫被子。
不知他的東西,怎那樣的不結實,有二伯三天兩天的就要動手縫一次。
有二伯的手是很粗的,因此他拿著一顆很大的大針,他說太小的針他拿不住的。他的針是太大了點,迎著太陽,好像一顆女人頭上的銀簪子似的。
他往針鼻裡穿線的時候,那才好看呢,他把針線舉得高高的,睜著一個眼睛,閉著一個眼睛,好像是在瞄準,好像他在半天空裡看見了一樣東西,他想要快快的拿它,又怕拿不準跑了,想要研究一會再去拿,又怕過一會就沒有了。於是他的手一著急就哆嗦起來,那才好看呢。
有二伯的行李,睡覺起來,就捲起來的。捲起來之後,用繩子綑著。好像他每天要去旅行的樣子。
有二伯沒有一定的住處,今天住在那咔咔響著房架子的粉房裡,明天住在養豬的那家的小豬官的炕梢上,後天也許就和那後磨房裡的馮歪嘴子一條炕睡上了。反正他是什麼地方有空他就在什麼地方睡。
他的行李他自己揹著,老廚子一看他揹起行李,就大嚷大叫的說:
「有二爺,又趕集去了……」
有二伯也就遠遠的回答著他:
「老王,我去趕集,你有啥捎的沒有呵?」
於是有二伯又自己走自己的路,到房戶的家裡的方便地方去投宿去了。